北京生鲜市场的“电”与“店”:实体商家向电商取经自救
“社区团购会夺走卖菜商贩生计吗?”近日,这一话题冲上了微博热搜,累计阅读量超过2亿。
▲综合市场摊位上售卖的蔬菜价格与电商平台不相上下。新京报记者 张静姝 摄
记者调查发现,作为中国电商大市场的北京,并未有社区团购蜂拥进入的局面出现。但在这里,越来越多的生鲜电商平台正在改变着生鲜产品的消费格局。
北京农业电商协会发布的《2020年北京市生鲜电商产业发展报告》数据显示,目前北京有4000家以上的农产品电商,有一定规模且具备运营能力的企业约有650家。
电商平台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打击了社区周边果蔬生鲜实体店的生意,商家直呼“生意不好做”。有的商家被打击得闭店转行,有的一天二三百元的流水勉强维持,有的则向互联网取经积极自救。
中国食品(农产品)安全电商研究院院长洪涛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不管是生鲜电商还是社区团购,它们与个体商贩并不是相互排斥的,而是应该融合发展。“社区团购业态的创新发展具有很大的空间,政府应该在促进发展的前提下,适当地加强监管。”
进“电”买菜
社区团购火了。“新鲜”、“秒杀”、“低价”、“便捷”的广告语击中每一个家庭中的采买成员,一分钱一个的鸡蛋、九毛九一捆的芹菜、一块九一只的鲍鱼……诱惑的价格很难让人不驻足。
在北京,尽管类似美团优选、橙心优选、兴盛优选、多多买菜等社区团购平台没有实打实落地运营,已经在北京上线的十荟团,也并没有出现如其他城市一样的繁荣景象。但美团买菜、京东生鲜、叮咚买菜、每日优鲜等生鲜电商平台一直以来以低价引流、快速配送等优势占据着市场。
张萌看重的是便捷。她7点半才下班,菜市场已经关门,随着晚高峰再去趟超市太耽误时间,生鲜平台成了最优选。下班回家的路上,张萌掏出手机打开“叮咚买菜”下单,8点钟到家的时候,先前购买好的排骨、鸡翅、莲藕、土豆等已经被放在家门口。
这是张萌一周内在叮咚买菜App的第六个订单,其中有两天她都下了两单,“分开使用优惠券,一样多的商品,要比下在一个订单上省了19元钱。”时间更充裕的时候,她还会打开另外几款App,寻找当日特价商品,计算满减额度,“就跟上一代长辈们在菜市场挑挑拣拣,讨价还价一样,网上买更要‘算计’。”
▲海淀区某综合市场,肉类摊位明码标价,价格普遍较电商平台低。新京报记者 张静姝 摄
张萌的进“电”购物习惯并不罕见。今年7月,北京市消费者协会有关北京生鲜电商消费调查显示,超九成受访者有网购生鲜商品的经历,主要以水果和蔬菜居多,占比分别达到74.00%和69.71%。
在张萌所住的朝阳区东五环某个大型社区附近,可以买到新鲜果蔬并及时送上门的平台超过7个。而在东城区崇文门附近,新京报记者搜索发现,可网购生鲜果蔬的平台超过10个,且都承诺可在下单后一小时内送达。
当下运行火热的兴盛优选、橙心优选、美团优选、多多买菜、十荟团等背后,均有京东、滴滴、美团、拼多多、阿里巴巴等互联网巨头投资。
资本介入高额补贴,除了捡便宜的用户被锁定成客户外,越来越多的实体小商家遭受客源流失、经营困难的冲击。“社区团购会夺走卖菜商贩生计”的话题上了热搜,阅读量超过2亿。
拼不过的“价格战”
12月23日周三,傍晚五点,位于东六环通州区后南仓小区入口处的后南仓便民市场门庭冷落。果蔬店老板张勤(化名)在这里开店已有六年时间,今年这个冬天格外难熬,“尤其是九月以后,店里的客流量明显减少,至少少了一半。”
张勤说,以往每年的生意都比较稳定,虽有淡季但也在可承受范围内。今年疫情期间,许多生鲜果蔬商贩的生意都受到影响干脆转而经营其他生意甚至回了老家,原本的十几个商铺现在只剩下不到一半。他硬撑着坚持了下来,但没想到的是,疫情平稳后,生活逐渐回到正轨,生意却没有回归。
▲十几家商贩搬离后的后南仓便民市场显得冷清。新京报记者 周思雅 摄
九月份是水果蔬菜的销售旺季,张勤原本等着今年九月销量大涨,弥补夏天淡季的收入,结果生鲜电商平台的起势让自己店铺的生意惨淡,“原来流水能达到一两千块钱一天,现在一天流水只有两三百。”张勤很明显感觉到货卖不动了,尤其年轻顾客减少,“手指点一点便送货上门,优势太明显了。”
《2020年北京市生鲜电商产业发展报告》显示,生鲜电商客单量快速增长, 2020年截至“双十一”已经达到约8亿单,北京市郊区城镇线上生鲜消费渗透率高达30%。
张勤摊位旁,另一位果蔬店老板郑力(化名)也有同感, “天冷以后尤为明显,网购的人更多了,我家的生意只有原先的三分之二。”
上述《报告》还称,2019年10月起的生鲜电商大促及2020年上半年新冠疫情成为生鲜电商的复起契机,吸收和培养了一大批新用户。
▲张勤和郑力的店铺门面。新京报记者 周思雅 摄
海淀区一家果蔬店老板李剑对这个时间节点感触很深,他印象里,店里营业额开始下降正是在2019年底开始的,各大电商平台拼价格,频繁向用户发放优惠券、推出大力度的下单满减活动。
“有的商品卖价比进价还低啊。”他一时招架不住,也没有实力冲入这场价格战与电商争夺顾客。
12月22日,市场监管总局联合商务部召开规范社区团购秩序行政指导会,阿里、腾讯、京东、美团、拼多多、滴滴6家互联网平台企业参加。会议提出互联网平台企业需严格遵守“九不得”,包括不得低价倾销、价格串通、哄抬价格、价格欺诈,不得利用数据优势“杀熟” 、利用技术手段损害竞争秩序等九项规定。
中国政法大学知识产权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赵占领向新京报记者表示,“九不得”的规定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净化市场环境和市场竞争秩序,在一定程度上也可能会给社区团购降温。
实体商家向电商取经自救
生意不好做是李剑并不意外的事,即便被一些同行们视作“洪水猛兽”的社区团购尚未在北京大范围铺开,生鲜平台、主播带货、周边新开业的同行店铺,“这都是竞争者”。
但80后的李剑很自信,觉得自己不必在“短处”较劲,“因为我有互联网思维”。
▲社交平台上,李剑有1.2万粉丝,每天他会发一条自己拍摄、剪辑、包装后的vlog,并专门抽时间与粉丝互动。新京报记者 张静姝 摄
位于海淀区北三环皂君庙附近一处70平方米的临街门脸房,周边基本上都是老旧社区,李剑的果蔬店从外面看上去没有特别之处。店内除了李剑自己经营的水果蔬菜区外,还有大约十多平方米的区域外租给他人经营肉类、早餐等。但在某社交平台上,昵称为“北漂小李”的李剑有1.2万粉丝。
“哈喽大家好,我是北漂小李,今天是周五,每周五我会在微信群里征集大家订鱼、肉、海鲜的消息,今天定货明天七点就到了。”连续一年半的时间里每天更新的一条视频vlog,李剑会说很多“干货”,“今天用了什么样的引流方法”、“这段时间哪种水果最好卖”,他不问自答。
近一两个月,他每日的销售流水大致在6000元上下。同行眼里,这样的经营规模能达到这个数字相当可观。
开店之初,李剑就注重社群的建立和维系,到访顾客扫码进群,可以第一时间获得新商品、折扣的信息,也可以直接在群里下单等着李剑送货上门。
李剑也经常关注电商平台如何引流、促销,以此打开自己的经营思路。
为了维系用户,李剑每天都在群里发红包,手气最佳者可以到店领取两个苹果或者一个香蕉之类的奖励;周末在群里接龙订活鱼,晚上7点后打折清库存,把橘子打包搞薄利多销活动。开店两年多时间,李剑的微信群已经有三个,将近1500人,“都是附近一公里内的居民,只要把他们服务好,不愁没有回头客。”
李剑认为,想挣钱,传统店铺也得向电商取经。
▲李剑有三个顾客微信群,总共将近1500人,每天他都会在群里发红包,手气最佳者可来店内领取定量水果。新京报记者 张静姝 摄
不可取代的实体菜店
郑力也曾尝试触“电”借招,他曾在拼多多上低价批发过大蒜、姜,但收到的商品质量不好,和自己在批发市场亲手挑来的相差甚远。本想着赚个差价,没料到顾客宁愿每斤多花一块钱买批发市场来的货也不愿退而求其次。
在李剑看来,顾客看重亲手挑选产品的品质,这一点能让实体门店和摊位不会轻易被取代,“买生鲜,品质第一位,价格是其次。手机上光看图,摸不着闻不到,你心里没底。”李剑夜里去新发地进货,把挑水果的视频发到顾客群里,清早到货后,他也拍图发到群里,希望顾客对自己的东西知根知底。
在今年7月北京市消费者协会有关北京生鲜电商的消费调查里,5081名受访者选择网购生鲜商品最看重项目中,商品的品质、安全和价格位列前三。
品质是生鲜电商消费者最在意的点,也是问题所在。上述调查还显示,受访者网购生鲜商品时,遇到最突出的问题是商品不新鲜,占比为28.12%。调查还进行了购物体验,结果显示,体验人员在多个生鲜平台上购买水果后出现腐烂、变质、磕碰等多种问题。
张萌说,每次网上下单,她都会有一个并不高的预期,“没经自己手挑过,品质好是幸运,如果不怎么样也可以接受。”因此,即便每周数次电商采买,每到周末张萌还是会去一趟超市或者菜市场,“做一顿饭,其实是从购买食材开始的。”
▲周末,蔬菜市场门庭若市。新京报记者 张静姝 摄
此外,新京报记者日前走访了超市、综合市场的生鲜食品发现,除去一些品牌商品外,生鲜电商平台上,蔬菜价格与线下门店对比并无价格优势,而肉类产品基本都比超市、综合市场肉类区价格高。
12月19日,在海淀区某大型综合市场的肉类销售区,五花肉的价格在每斤24到26元钱。同一天,记者查询多个生鲜电商平台,普通国产五花肉每斤价格在36到48元。
▲12月19日,某电商平台五花肉价格,同日,在实体肉类摊位,普通五花肉价格在每斤24到26元钱。新京报记者 张静姝 摄
专家:多种社区业态并行是商业趋势
张勤对未来悲观,他不再看好果蔬生意,打算和家人商量着过完春节另谋出路。“一个月店租金四千多,现在辛苦一个月,本钱、摊位费都回不来。”
在李剑看来,市场本身就是残酷的,不管是电商平台还是社区团购都是顺应市场需要的出现。
▲下午四点,不少接孩子放学的老人光顾店内,李剑的果蔬店迎来人客流高峰。新京报记者 张静姝 摄
中国食品(农产品)安全电商研究院院长洪涛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不管是生鲜电商还是社区团购,与个体商贩都属于社区商业中的不同业态,并非相互排斥的关系,“即使社区团购在未来全面数字化了,也会有个体商贩存在的发展空间,二者应该是相互融合发展的关系。”
在洪涛看来,北京现有的社区商业不足以满足社区的需求,社区团购尽管在北京尚未发展起来,但进入北京市场是必然的。“根据不同社区打造不同特点的团购点,再结合数字化系统捕获动态化的消费需求,能够更便捷地为居民提供多样的生鲜产品供给。”
洪涛认为,“社区团购只有在充分发展以后,才能真正做到服务的系统化。在促进消费的同时,也能解决一部分就业问题,丰富城市的发展。”
李剑告诉新京报记者,他不排斥做社区团购的团长。在社区团购的环境里,“团长”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们在自建的微信群里发布和推广商品,为买家提供稳定的提货点。团长除了要发布产品,还承担着维系团内活跃度、为团员解答疑问、处理消费者投诉等责任。
“但实际上要想健康发展,社区团购需要规范的地方还很多。我现在的生鲜店经营类别是蔬菜、水果,但如果我想做团长,能否为团购平台售卖的熟食、日用品等我营业执照范围外的商品做提货点,还是个问题。”李剑有担忧,“未知的东西还很多。”
▲每周五,李剑会在群里发一些鱼、肉团购信息,顾客接龙下单后于次日在店内提货。 新京报记者 张静姝 摄
12月9日,南京市市场监督管理局在全国率先发布《电商“菜品社区团购”合规经营告知书》,要求菜品社区团购的“团长”(负责人),视情应办理相应的市场主体登记,平台经营者不得以低于成本的价格实施低价倾销,排挤竞争对手独占市场,扰乱正常经营秩序。
洪涛认为,“政府应该在促进社区团购业态发展的前提下,适当地加强监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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